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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克神父:祈祷为何那么难?
巴伦主教:新福传者的七大优良品质
2020年读书记
2020年读了71本书,内容仍以天主教为主。去年在天主教会慕道,专注于教会史,因为想了解16世纪的宗教改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以及新教为什么从天主教分离出来。今年为写自己的改宗经历,读了不少从新教改宗到天主教的回忆录,发现其中有一些共同点。关于教派区别的阅读,应该就告一段落了。以下是今年读过的一些有意思的书,按时间顺序排列,想到哪儿说到哪儿。 1. Against the Tide: The Radical Leadership of Pope Francis by John L. Allen Jr. 电影《教宗的承继》(The Two Popes)让人喜忧参半。喜的是当代好莱坞竟然拍出一部还算正面表现教会的电影,忧的是电影按时下价值取向,把方济各和本笃塑造成正反对比形象:本笃是个“老古董”,方济各则“与时俱进”。世俗社会在社会议题上喜欢用这种自由vs保守、左派vs右派的视角看一切问题,但这种二元的、简陋的、源自法国大革命的单一尺度,恰恰是教会极力试图超越的。这样刻画两位教宗,有失公允了。 看完电影后想更了解教宗方济各,就找来John Allen的这本书,写于他即位一年后,主要讲方济各的领导方式与前任的不同。看完的感受是,方济各更像一位外向的活动家,他精力充沛,喜欢与人互动,比如不愿住冷清的宗座宫,要求搬去平时用于接待神职人员的圣玛尔大之家。方济各更强调慈悲和社会福音。相比之下,本笃是一位内向的学者型教宗,更强调内省和信仰的正统性。从信仰视角说,天主的爱里既有公义,也有慈悲,不可偏废。但是时代不同,也需要有不同的侧重。天主会在不同时代,兴起最适合带领教会的牧人。 2. Angels and Saints by Scott Hahn 天使和圣人对天主教、东正教、东方正统教等强调宗徒传承的基督宗教都很重要,但在大部分新教宗派里几乎没有地位。读这本书是想了解,这些古老信仰传统为什么都尊敬天使和圣人。作者Scott Hahn曾是长老会基督徒,从小憎恶天主教,认为其拜偶像,后来在神学院里接触天主教神学家的著作,才发现自己从前的认识有很多偏颇之处,于是逐渐改变看法,最终同妻子Kimberly一起回归天主教。去年读了他俩合写的Rome Sweet Home,讲述改宗经历,中文版叫《甜蜜的家——罗马》。 3. Christianity’s Dangerous Idea: The Protestant Revolution by Alister McGrath 一本梳理新教史的书,标题模仿「新无神论」四骑士之一Daniel Dennett的书名Darwin’s Dangerous Idea。这里的dangerous都是褒义。麦格拉斯年轻时是一位无神论者,后来归信圣公宗(他是英国人),然后在牛津拿到分子生物物理学、系统神学和智识史三个博士学位,并且成为一名圣公会牧师。一直都很喜欢麦格拉斯的著作,看到巴伦主教在一个视频里提到他正“津津有味”地读这本书,立马就找来看了。 这本书是从学术而非教派角度梳理的新教史。新教不是一个教派,而是在16世纪宗教改革中从天主教脱离出来的一批信仰团体及其变体的总称。其共同点是都视《圣经》为唯一最高权威,理论上人人皆可解经,而不是像教会史上前1500年那样承认圣传和教会在定义信理、解释《圣经》上的最终权威。麦格拉斯认为,这种革命性的主张是一把双刃剑,既带来了教会的动荡和不断分裂(因为不同人可以从同一本《圣经》里得出截然不同的结论),又让新教具有高度适应性,容易在不同时代和地域扎根。 4. 谁代表伊斯兰讲话?十几亿穆斯林的真实想法 一本据盖洛普2001-2007全球民意调查结果写的书。长处在于用数据说话,让人真实地看到穆斯林世界的立场多样性。短处在于,数据只能描述,不能做价值判断——仅仅因为有很多穆斯林支持A,不表示A就是符合伊斯兰教导的。观点多样性也可能导致更多内部冲突,而不是更多包容。那谁有资格决定什么观点符合伊斯兰教导呢?正如前言指出,伊斯兰教有权威的经书,即《古兰经》,却没有权威的解经机构,所以理论上不同教派和思想家都可以提出自己的解读。那么,只要权威的问题不解决,教内外人士都没法说,“正统伊斯兰教支持X”——不管X指的是暴力还是和平。这点和基督新教的困境很相似。 5. The Malaise of Modernity… Continue reading
巴伦主教:天主的存在与“欲望论证”
巴伦主教:有些人是否注定无法相信?
2020年大选,天主教徒应该投票给谁?
译者按:巴伦主教在Word on Fire上撰文,提出天主教徒在投票时应考虑的四个原则。这篇文章有助于我们理解信仰和政治的关系。以下为全文翻译。原文标题:Four Principles for Catholics During Election Season. 每隔四年,天主教徒就要在选举时面临艰难的抉择。坚定的天主教民主党人士不明白与他们相同信仰的人怎会选择一位共和党候选人,坚定的天主教共和党人士则表达出相反的疑惑。通常双方都热切盼望他们的主教和神父来解决争议。每到总统选举期,教会都会努力澄清这个问题,通常只会让很少数人满意。但是,「让我们再次共赴突破口吧,亲爱的朋友们」(译注:引自莎士比亚《亨利五世》),本着这一精神,让我尝试阐述四个基本原则,以提供一些指导。 首先,天主教社会训导显然超越了共和党与民主党、自由派与保守派之间的分裂,因此与任何一方阵营都不完全等同。如果有人说,两党中有一个能完全地或充分地代表天主教社会训导,那这人只是被误导了。大体上说,民主党提倡的一些主题和原则是天主教传统所尊崇的:关心弱势人群、关心移民和难民、保护环境、反对死刑以及一切形式的种族主义。同样在大体上说,共和党与天主教的许多教导之间也存在一致:反对堕胎和安乐死、捍卫传统家庭、倡导保护良心和信仰自由。哪一个党派更「天主教」呢?在我看来,我们无法在理论上作出裁决。 所以我们就只能一筹莫展了吗?也不是,这里就要引出我要阐明的第二个原则:在以上提及的所有价值中,必须优先考虑对人类生命的保护,因为生命是最基本的善,没有它就无法获得其他的善。因此,在一位天主教徒的政治演算中,反对堕胎、安乐死和死刑就应占据首要位置。可是问题仍然很棘手,共和党在前两个问题上相对正确,而民主党在最后一个问题上相对正确,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受到堕胎和安乐死威胁的人数,远远超过受到死刑威胁的人数。有时候人们会说,所有生命都一样神圣,但在这个语境里,这句话只是在转移注意力而已。因为这里的问题不是谁的生命更神圣——是那些未出生的人、老人、穷人还是移民——而是谁的生命正受到更迫切、更直接的威胁。 这就要引出第三个原则:一位天主教徒绝不能「因为」一位候选人支持某种不道德的立场而投票给他,只能是「尽管」有这种支持,而且只能是在权衡利弊之后,仍然如此选择。因此,比如说,一位天主教徒凭良心永远不能说,因为民主党支持堕胎合法化,所以她要投票给拜登。同样地,一位天主教徒凭良心永远不能说,因为共和党支持死刑,所以他要投票给川普。每个人都不得不说出类似这样的话:「虽然他的立场让人不能接受,但我还是要投给他,因为我在审慎考虑后认为,他在其他方面的努力,以及/或者他本人的品格平衡了他所持有的不可接受的观点。」这是不是把我们带入了一潭浑水?坦率地说,是的,但是当我们处理的是审慎的问题,而不是原则的问题时,这是必然的情况。 最后这句话引出了我的第四点,也是最后一点:天主教徒绝不应该在道德原则上持有异议,但他们的确可以就何为实现这些原则的最好方式正当地持有不同意见。所以,举例来说,我认为美国的每一位天主教徒都应该接受我在上文中提到的政治理想,其中一些偏左,另一些偏右。每一位天主教徒都应该支持保护环境、服务穷人、捍卫传统家庭、反对社会不公、倡导信仰自由和良心自由等。但并非每一位天主教徒都有义务支持相同的方式来达成上述目的。自由派天主教徒和保守派天主教徒可以在《巴黎气候协定》、海底钻探的合法性、改革现有医疗体系是否明智、税法的变动、最低工资水平、监管华尔街的最佳政策等议题上持有不同意见。在后一类议题上可以有正当的辩论,需要审慎判断。 也许在最后,我还应该提到一点,倒不是第五项原则,而是发自内心的一声呼喊:去投票!一些天主教徒受到诱惑——我承认我也感受到这种诱惑的牵扯——觉得既然对于提倡天主教社会训导的人来说,政治上的事如此复杂,所以最好是「各打五十大板」,然后袖手旁观。但这不是一个站得住脚的立场。在《天主经》里,我们祈求:「愿你的国来临,愿你的旨意奉行在人间,如同在天上。」福音的信息确实最终会把我们引向与主在高天的永生,但它也对此刻地上的现实世界有意义。如果我们天主教徒不介入政治进程,不论这进程有多混乱,我们就是让天主教的社会训导成为一纸空文。
判断异端的标准是什么?
有两个经历让我开始思考「异端」是什么,从某种程度上说,也为我最终回归天主教会铺平了道路。 一是几年前,一位口译班学员邀请我参加她们教会在新泽西举办的周末退修会(retreat)。平时我很少在课外跟学员聚会,但我想这是一件好事,就答应了。那个周末的体验,只能用诡异二字来形容。先是她告诉我,这里没有牧师,任何人有感动,都可以上台讲道。也不叫讲道,叫「申言」。有一位申言的弟兄要大家一起读一段经文,我打开手机跟着读,却发现我总是漏拍,然后意识到我们用的圣经译本不同,他们用的叫《恢复本》。发给每个人的活动流程上,有很多词语,我也从来没有听说过。最让我吃惊的是,姊妹把我介绍给她的一位朋友时,那位朋友脱口而出,「就是她啊!」原来她们一直在为我祷告,求神让我离开错误的教会(我当时去Tim Keller的救赎主长老会),归入他们的正确教会。我从06年受洗以来,去过很多教会参加敬拜,但是被其他基督徒当作误入歧途亟待拯救,这还是头一回。 一回家我就上网查,才知道这是李常受于20年代在中国创立的「召会」(也叫「主的恢复」),在60年代传入美国。我的第一反应是,会不会是异端?可是怎么判断异端呢?两天退修会的经历处处让我感觉不舒服,但是「我的感觉」显然不是判断异端的准绳。他们用的圣经是重新翻译的恢复本,可是也没人说和合本才是唯一正统,英文里各种圣经译本更多。我去请教一位在教会服事多年的姊妹。她只说,这在基督徒中也是有争议的,有的认为是异端,有的认为不是。 这个答案太含糊了。我就自己去查资料,发现美国的反异端基督教组织Christian Research Institute (CRI)曾经对召会做过两次评估。召会刚传入美国的时候,CRI认为这是异端。但是在2009年,CRI发布了一项为期六年的新调查结果,院长Hank Hanegraaff说,「我们错了」,并推翻之前的结论。此外,美国富勒神学院在2006年也发布一项两年调查结果,认为召会在核心教导上是真正的基督信仰。然而在中文基督徒世界里,我查到的大部分改革宗资料,仍然认为召会是异端。 查了半天资料,我也并没有得出跟教会姊妹不同的结论。剩下的办法就是自己去考察召会的教导再做判断。那时候我对神学几乎不感兴趣,稍微读了几篇分析文章,满眼都是我不了解的神学名词,我知道除非有系统神学的知识储备,否则我看不明白。于是我就放弃了,反正我也不去召会。 但是这件事给我留下深刻印象。让我困惑的是,一个平信徒要判断异端,门槛就那么高吗?CRI都能判断错误(如果真是判断错误的话),何况是毫无神学训练的我。《圣经》是所有基督徒相信的权威,但解经却没有独一的权威,起码在新教里如此。两个信仰团体之间出现无法共存的信仰表述时,基本上很难彼此说服,如果还都认为对方是异端,就让平信徒很难选择教会了。基督是来拯救一切人的,包括受过教育的,也包括没受过教育的。一个教育程度不高的慕道者,通过自己阅读《圣经》,就一定能找到耶稣留下的那个真正的、完整的、无偏差的基督教吗?耶稣差遣门徒去传教的时候,知道两千年后会出现成百上千种互不共融的「基督教」吗?这是他的本意吗? 那个周末回家,我把这奇遇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打算发到博客里去。思考再三,最后没有发,因为我不知道我想表达什么,我只有疑惑却没有答案。何况也不好从感觉出发去讨论异端和正统这么重要的问题。 第二个经历是,经常在纽约街头和地铁站里看到两人一组发放一本叫《守望台》(Watchtower)的免费杂志,旁边还有跟《圣经》相关的宣传资料,乍看是个普通传教事工。以前出于好奇拿来看过,又去网上查资料,才知道这就是「耶和华见证人」,在基督教里被公认为异端。 为什么耶证是异端呢?从新教的角度看最主要的一点是,耶证不接受「三位一体」。耶证认为这个概念没有在《圣经》里出现过,因此不必接受。他们认为耶稣的地位低于神,他只是受造物里最先被造的。经文依据是:「你们若爱我,因我到父那里去,就必喜乐,因为父是比我大的」(约14:28),以及「爱子是那不能看见之神的像,是首生的,在一切被造的以先」(西1:15)。《圣经》里的确没有「三位一体」这个词语。从某种程度上说,耶证只是把「唯独圣经」(Sola Scriptura)贯彻得更彻底。 但是新教徒都不会同意这个结论,而是会引用其他经文来证明耶稣就是神,比如「我与父原为一」(约10:30),「人看见了我,就是看见了父」(约14:9)等等。那么哪一种立场更有经文依据呢?哪一种立场才是正确的呢?双方可能又会陷入你引你的,我引我的,各信各的,互指异端的处境。 这其实是个古老的争议。圣父、圣子、圣灵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圣经》里语焉不详。四世纪初的基督徒里出现各种不同见解,主要是亚历山大学派的「三位一体」说,和安提阿学派的「亚流主义」(Arianism)——以持有这一观点的亚流神父命名。亚流主义认为耶稣是受造的,与今天的耶证看法相似。两派之间争论不休,是君士坦丁大帝在325年召开第一次尼西亚大公会议的重要原因。这次大公会议有318位主教参与,最终将亚流主义判为异端,确定耶稣并非被造,而是与父同性同体,只是不同位格。在380年的君士坦丁堡大公会议上,圣灵也被纳为神格之一,由此正式确定「三位一体」为正统信仰。由这两次大公会议产生的《尼西亚信经》(全称为《尼西亚-君士坦丁堡信经》)至今仍是东西方教会共同认可的信经。 对于一个天主教平信徒来说,判断异端没有那么复杂,因为天主教徒除了接受圣经的权威,也接受以教宗为首的教会对圣经的解释权柄,以及大公会议对教理的定义和澄清。天主教相信两千年来圣灵一直在带领这个有形教会,因此在符合特定条件下得出的解释、定义和澄清,是不会错谬的。一位天主教徒想知道当信的教理有哪些,而哪些观点又是异端时,只需要查看教会的相关教导即可。神学知识多一些的教友可以看得深一些,知识少一些的教友可以看结论。不论是谁,都不必陷入「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所以我不知道谁有理」的处境。 这两个经历都让我开始意识到,只有圣经不足以把所有基督徒都指向完整的、从使徒传下来的真理,而且把判断真理和异端的门槛提得很高,好像人人都得是圣经专家、神学家才能避免误入歧途,何况即使是在神学家之间,也常存在不可调和的分歧。 再后来读教会史才发现,「唯独圣经」本身就是16世纪才由西方教会里的新教改革家提出来的新观点,基督教历史上前1500年不是这样,今天的天主教、东正教、东方正统教等保留了使徒传承的教会都不是这样。正是宗教改革开了拒绝教会权威、独尊圣经的先河,才出现了基于圣经文本的各抒己见,导致如今教派林立,互不共融的结果。一下子意识到,当年的疑惑已经在为后来「越过台伯河」热身了。